到了此时,事态已经逐渐清楚。
绝大多数人都已经相信了方景天的话。
井九并非景阳真人转世,而是夺取了景阳真人神魂的剑妖万物一。
场间的气氛变得异常紧张。
云台上的各宗派强者们神情严肃。
青山诸峰的长老与弟子们看着椅中的井九,眼神里满是警惕的神色,有人甚至已经唤出了飞剑,时刻准备发起攻击。
高空里忽有阴云飘来,遮住了阳光,接着有雨点飘落,不知何故竟是穿过了青山大阵,落到了崖间。
不是春雨温柔,而是风雨欲来。
“真人想问,你一直以景阳自居,现在你与冥界勾结,众叛亲离,眼看着便要被镇压进剑狱,是何感受?”
阿飘看着井九问道。
这句话里的每一段单独拿出来都是一个故事,而且可以加上一个也字。
那都是太平真人曾经的经历。
井九说道:“并无感受,因为发生在他身上的这些事情,永远不会发生在我的身上。”
“真人还有最后一个问题。”
阿飘说道:“也许直到现在你都认为自己是景阳真人,但你有没有想过也许你自己都忘了……你其实就是万物一?”
这个问题才是真正的诛心一剑。如果一个人失去了自身的记忆,得到了一段新的、完整的记忆,从而认为自己就是那个人,结果最后才发现,这一切都是虚妄。那该是何等样的无助与悲伤?
所有听到这个问题的修行者都沉默了。
是啊,这也是一种可能。
也许井九醒来的时候,便已经继承了景阳真人的记忆,从而认定自己就是景阳真人。
如果是这样,那他有什么错呢?
很多青山弟子还有别派的修行者都这样想着。
比如成由天、梅里还有林无知,还有水月庵的甄桃等人,他们看着孤单坐在椅子里的井九,忽然生出很多同情。
白真人却是微微挑眉,不明白太平真人眼看着便要把井九关进剑狱里,从而大获全胜,为何会问出这句话来?
“也许有人觉得他是想替我找一条生路……不,他只是习惯性要在最后的道理上也要获得胜利。”
井九说道:“他想让我产生自我怀疑,觉得自己真有可能是万物一,只有如此他才算是赢了这一局。”
阿飘沉默了会儿,说道:“但你确实不知道自己是谁,至少无法证明。”
我是谁?
这是一个听着极其简单的问题。
但如果多想一些,却会让很多人生出畏惧,就像深渊。
我到底是谁?
……
……
我出生在朝歌城,那是一个腊月,天上飘着雪。
我是天生道种,自幼天赋出众,从不弹琴作画,只是读书准备修行。
我很小的时候便被接进了青山,直到今日,已经是神末峰主。
我是赵腊月。
但如果有一天,我遇到了一个同样生着凌乱短发、眼眸黑白分明的少女。她坚持认为自己才是赵腊月,而且拥有完全一样的容貌与记忆。那么我该怎样证明,我才是真正的赵腊月?怎样说服她,她并不是赵腊月?
还是说,赵腊月这个概念本来就不是我,或者说可以随时脱离我。
只是朝歌城、雪花、时节、天赋、容貌、身体、喜好……
如果有一天,我失去了所有关于赵腊月的记忆,那我就不是赵腊月了吗?
那时候的我又会是谁呢?
……
……
“这确实是一个很难的问题。”
赵腊月被一道淡然的声音从沉思里拉了回来,才发现井九正看着自己。
她轻轻摇头,表示自己没有问题。
井九看着青山群峰里的修行者们说道:“但身为修道者,首先必须解决这个问题。”
禅子伸手在云里拈来一朵野花,看着他认真说道:“那么你到底是谁?”
井九说道:“我是我之所有因果的指向。”
禅子笑道:“果然吾师。”
……
……
(马克思:人的本质是一切社会关系的总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