胥耽城从后晌跪到傍晚。到了黄昏时分,旗杆上廉正的尸首突然轻微的晃动起来,不一会儿幅度便越来越大,从下面看上去,仿佛春天时树上生的吊死鬼一般。
树叶被刮得哗啦啦直响,整个树枝都在剧烈的摇晃,院墙上刚挂住的茅草也被卷到了天上去,露出黄绿色的精致瓦当……原来是起风了。
六月天娃娃脸,说变就变。
黑沉沉的乌云从东边缓缓而来,终于驱散了夕阳的余晖,把整个天空变成锅底一般。就在下一瞬,西天边划过一道紫色的闪电,将天空照耀的亮如白昼。伴着轰隆隆的雷声,豆大的雨点开始噼里啪啦的落下。
暴雨急促而猛烈,很快便下白了天。日间的闷热也被驱赶的无影无踪,跪在雨中的胥耽城感到彻骨的冰凉,身体不由自主的哆嗦起来。被酒色掏空、又在太阳地里跪了一下午的身子,哪里经得起这番冰火两重天,不一会儿便直挺挺的摔向地面?
这才有两个黑衣卫出来,将通体冰凉的胥总督抬了进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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负手站在门前,望着从窗檐上滑落的雨帘,听着那‘哗啦啦’的声音,秦雷沉默许久才开口道:“你说馆陶有没有问题?”声音疲惫嘶哑,完全没了平日的信心爆棚。
这次事件给秦雷造成的振动实在太大了,甚至怀疑起了最亲信的股肱之臣。
石敢看了看左右,发现屋里只有自己一个,这才不得不开口答道:“应该……不会吧,馆陶先生将新政看的重逾生命,是肯舍了命去维护的,怎么能破坏它呢?”顿了顿,唯恐理由不充分,又挠挠腮帮子道:“再说他那种聪明绝顶的高人,不会不知道触怒王爷的后果。”石敢不相信馆陶那样的人,能做出这种事情来,他想尽力为他开脱。
“后一条基本是屁话,但前一条理由站得住脚。”秦雷沉声道:“那你说侯辛呢?他在其中扮演了什么样的角色?”
“应该跟胥耽城同罪。”石敢没法给侯辛开脱,因为遍布天下的谍报司密探突然集体又聋又瞎,要说侯辛这个大头目没有责任,三岁孩子也不会相信。
秦雷缓缓点头道:“你说的不错,那这两人是与人同流合污、故意隐瞒呢,还是玩忽职守、视而不见呢?”
“同流合污的可能性不大。”石敢冷静的分析道:“在大秦王爷最大,别人能给的,王爷都能给,别人给不了的,王爷也能给。有道是‘人往高处走、水往低处流’,他们已经是王爷的死党了,怎会愚蠢到舍近求远呢?”说着又道:“属下对胥总督的了解不多,不敢妄下定论,但对侯辛的为人还是敢说上两句的……他这人虽然嬉皮笑脸,但性格忠义,处事冷静,既不会背叛王爷,也不会因为一时冲动而被人要挟,以至于做出对不起王爷的事。”
“果然是生死兄弟啊。”秦雷瞥他一眼,似笑非笑道:“绞尽脑汁的想给他洗罪啊。”说着声音一沉道:“不要做梦了,这次谁存心坏了孤的大事,就算他跟你拜过把子,也都杀无赦!”
石敢赶紧俯首解释道:“属下就事论事,并不掺杂个人感情。”
秦雷打量他片刻,才神色平淡道:“那你说他怎么就聋了瞎了哑了呢?”
石敢轻轻摇头道:“王爷还需亲自问过才能知道。”
“呵,你倒是推得干净。”秦雷嘴角微微扯动,像是冷笑道:“假设你说的是对的,谍报司不是主谋的话,那就是皇家密谍的主要责任。”
王府原有两套情报系统,一套是朱贵领导的民情司,一套是侯辛领导的谍报司。在最初的构想中,秦雷准备让这两个衙门并行其事、以便互相印证、互相竞争、互相监督。
但在实际操作中,这架构的合理性极差……两大系统机构重合、资源分布极不合理,不仅造成极大的浪费,还让两方摩擦不断,相互拆台,内耗十分的严重。
几年前矛盾达到了最高点,秦雷只好划分南北,让民情司专心管南方大本营,以及临近的山北二省;让谍报司负责北方数省和中都的谍报工作。至于对外军情则交给另成立的军情司,由沈冰负责。
后来河阳公主入伙后,她的皇家密谍也跟着投奔过来……这支素质相当不差的情报队伍,重点经营的方向恰好与谍报司重合,也是中都和秦国的北方。
对于该如何处置这些人,秦雷一直感到很挠头。因为这种地**系往往组织严密,且多是单线联系,就算把河阳公主和露在明处的几大首脑打掉,也不会影响其完整性,还会把一支忠于皇室的力量,彻底推到敌对的一面去。
实在没有办法,秦雷只好重走老路,让皇家密谍和谍报司并行存在,相互监视竞争,等待某个契机,一举解决这问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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听到王爷问皇家密谍,石敢知道事关重大,寻思半天才缓缓道:“皇家密谍肯定也出了问题,但具体情况还是问问长公主殿下或者侯辛再说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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见他不敢再答话,秦雷这才意识到谈话的内容太过险要,根本不是一个侍卫队长能担待的起的。但环顾身周,除了这些忠诚无两的武夫,又有谁还值得信任呢?
天空又一次亮如白昼,映衬的秦雷那棱角分明的面孔,线条宛若刀削、冷硬而又充满了萧索。轻轻伸出手,感受着风吹雨淋的滋味,他自嘲的笑笑道:“原先一直不明白,古来的君王为什么称孤道寡,还暗暗笑话他们:‘叫什么不好,非要诅咒自己鳏寡孤独。’现在孤终于明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