黛玉大窘,凤姐笑道,“看着好,可能是作伪,行事正,却不太会是作伪,因为正很容易牵扯到自己的利害,甚至有凶险。宝姑娘这次,不也是凶险非常。”</p>
宝玉对宝钗道,“正巧宝姐姐也在,倒有一事,想请宝姐姐帮忙。”说了请宝钗去姑苏,给林家购置田亩的事,不仅要添加到万亩,而且要理清其中诸事。</p>
宝钗心知,府中诸人免不了拿自己和黛玉比较,近些时日都说宝钗好,那自然是黛玉不好了,因而一口应下,宝黛同行,自然能化消闲言碎语对黛玉的影响。</p>
黛玉自也要同回姑苏,又取出林家的账册,和宝钗同看。宝玉调笑道,“林妹妹还会看账册?这不也是仕途经济么?”</p>
黛玉正色道,“账目只是数算之学。以账目勾动人心,勾兑人事,甚至觉着盘剥利钱,以银钱出入,操弄百业之兴衰,就是世事之枢纽,天地之经纬,那才是仕途经济。</p>
且不说世事之中,尚有兵戈,也不说天地之大,人间世不过沧海一粟。单是这些人,只不过是能变着法地收利钱,就觉着自己心性在众生之上,而不觉是在烂泥塘中搅得更深,更不知何为才性,何为人之灵昧,这岂不就是蠢物?”</p>
凤姐听了,默默无言。虽说同是十二钗,但细究之下,其实相去天壤,推之于修行,怕就是长生与否的差别了。</p>
临行前,宝玉又提了山塘直街河那边的民居,让宝黛先做留意。</p>
宝玉亲自到民宅翻建处督工,时不时示范如何炼制断龙石和降龙木,每日总能新增一两个工家门徒,因而翻建速度越来越快。</p>
一月后,张友士从京中返回,还带回几个太医,说是向小公爷求教医道,宝玉就传了他们医家圣道。</p>
张友士说甄老太妃并王大人都安好,又带来了贾政和王子腾的信,贾政不过是些诫勉的话,王子腾说了些京中形势,让张友士带的口信才说得明白。</p>
说是今上享年太久,诸子夺嫡已不可免;又有义忠亲王老千岁的旧事,北静王欲领四王八公旧党,对贾、王多有示好;内阁之中,党争渐炽,恐波及各州。宝玉听了后,仍是让张友士去医馆坐镇。</p>
两月后,宝黛从姑苏返回,莺儿说,顺道将林府整治了一番,同样奉行《薛氏家丁庭训》。</p>
不几日,王子腾夫人寿诞,请了宝玉和荣府诸位姑娘,自也有宝黛,到了王府乐了一日。临走时,宝玉和王子腾夫人单独说了几句话,让舅妈给舅舅王子腾带个口信,勿离兵事,勿进中枢,勋贵、清流皆不可恃。</p>
宝玉和众人回荣府,独有宝钗,却被王子腾夫人留下,道,“凤丫头可说了宝姑娘立约的事,我虽不大懂,也知是好的。宝姑娘既和宝玉一样,叫我一声舅妈,可千万别把这里当外人,务必要一样,给我拾掇拾掇。”宝钗就多留了几天,使王府同样奉行《薛氏家丁庭训》。</p>
整合四家铺子后,用人任事之权在凤姐,账册却在宝钗之手。宝钗比对荣府历年用于采买的支出账目,又比对四家铺子整合后,铺子中的进出账目,出入较大。</p>
因而,从头清查历年账目。宝钗经由比对历年物价,以及府中实际所耗物资,推算荣府中家丁、丫鬟帮各房采买时,以及各级管事经手事务时,所潜藏的贪墨克扣。经查,自有荣府以来,估测不下百万两之巨。宝钗取了宁府账目,依此推算,同样触目惊心。</p>
宝钗向宝玉借了焦大,召集两府诸下人,说各房赏赐,不论多少,都不追究,但明言是采买的,却必须补上历年贪墨,否则也不会打板子,而是送官。</p>
此时,管事、家丁和婆子们,就全不感念宝钗先前所为,一个个装聋作哑,背后说什么怪话的都有。家丁们已经脱了奴籍,此时一走了之也可,只是舍不得荣府中的好处,习惯了这轻松营生,心下也存侥幸,觉得宝姑娘再是逞威,闹大了也得有个限度,因而还在观望。</p>
谁知宝钗是动真格的,就按时间先后,清算贪墨数目,将人一一找来问话,有无贪墨,补不补,什么时候补,含糊不得。家丁婆子还要敷衍、推诿,却哪里知道宝钗修炼《大威仪玄天正气》入门,正气内存,当面扯谎的转眼就被唬破胆子,期期艾艾再难说圆。宝钗也不纠缠,说不明白的就即刻送官。</p>
不过七八日,荣府竟有几十个被送官,另有上百个想卷些财物跑了,却被焦大带人拿下,同样送官。</p>
周瑞家的来回,说太太请宝玉去。宝玉到了王夫人房中,却是周瑞家的说起原委。原来宝钗清查贪墨,周瑞管着春秋两季租子,周瑞家的是王夫人陪房,难免也都被卷进去。</p>
王夫人对宝玉道,“你周姐姐你是知道的,最是可靠不过,有些常例的,人家孝敬,她也不能不收不是。你宝姐姐那里,我却不大敢劝了,要不你去问问,倘是能放一手,就让你周姐姐去磕几个头,倘是不能,也便算了。”</p>
周瑞家的,也在一边说宝二爷最是宽和,和宝姑娘又亲近,说出话来,宝姑娘准是听的。</p>
宝玉不理,却转而说起另一事。上次贾雨村试图从林如海处,转求贾政让他复职,起头却是周瑞的女婿冷子兴,给贾雨村指点了门道。那时候,周瑞家的,可不记得自己是王夫人的陪房。</p>
宝玉对王夫人道,“还好我早早摁住姑父那头,不然姑父给父亲写了荐信,父亲必定要举荐。父亲他一个阁部的郎官,如何使得上力,还不是转托舅舅。那个贾雨村,本就是因为贪酷而被革职的,真复了职,闹出事来,不独父亲,连舅舅也要狼狈一场。”</p>
周瑞家的吓得赶忙跪下了,王夫人连连念叨,“这我如何能知道,这我如何能知道。”</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