景母手忙脚乱地捧起碗筷,在碗筷敲击的叮当声中,眼中噙着的泪终于缓缓落下。</p>
一顿餐吃得静默不言,景行头也不抬,似乎专注眼下的吃食,却听得景母的声音蓦然响起。</p>
“信儿。”</p>
景行抬眼淡淡道:“怎么?”</p>
景母情绪已然平稳,眼中带着满足的笑意:“你什么时候把你父亲从那里放出来?前些日子他还在念叨你。”</p>
景行动作一顿,自鼻间长长地吁了一口气。安静的大厅内传来一声细微的“啪嗒”声,是景行将手中的箸扔到了桌上。</p>
他抬起头,阴鸷一瞬间爬回被灯笼的暖意染得颇有人情味的眼中。景母尚不知自己说错了话,仍双目戚戚,正对着景行。</p>
景行倏地轻笑出声,在景母手足无措之下,轻声问道:“我有个问题,一直没来得及问你。”</p>
景母小心翼翼地答道:“什么问题?”</p>
“当初景恒拿着沾满盐水的鞭子抽打我的时候,你有没有那么一瞬间曾经想要推开过他?”</p>
那些不堪回首的往事,再次被鲜血淋漓地搬上了台,景母仓促间顾不得回答,只是茫然四顾想要寻求个依靠。然而黑夜漫漫,眼下只有她与景行两人。</p>
没有。</p>
即便景母没有回答,但景行还是从她的眼中,看到了答案。</p>
怎么会有呢?在父与子之间,这个被三从四德萦绕了半生的女人,只会选择前者。那些在景恒中风之后,在景行面前表现出的所有愧疚,都是来源于一个无能的妻子,而不是一个迂腐的母亲。</p>
她或许从未想到选择反抗,只会将一切归咎于自己。景恒暴戾,是她未能以柔情化解;景行对她的恨意,便也是理所应当。她应牺牲自己,来化解他们父子间的嫌隙。</p>
于是景行了然地点点头,便头也不回地走出了景府的大门。也将他心底那些微小的希冀与盼望,一并留在了那个身后令他幼年时期满心惧怕的黑暗中。</p>
景行面容一如既往的冷若冰霜,连走路的步伐都未曾凌乱。他一路穿过许多悬挂在屋檐处的红色灯笼,穿过那些令他过往年岁里深陷其中的阴暗岁月,穿过风,穿过灯影重重,踽踽至终。</p>
然后一抬眼,便看见了一个熟悉的人影,正坐在不远处的墙头之上,百无聊奈地摇晃着双腿。</p>
那人不知在那里坐了多久,似乎连衣襟都染上了月光的凉意。今夜风声阵阵,额前的碎发凌乱地贴上两侧的耳畔,露出了一双极其温柔的眼。</p>
谢璋听见身后的脚步声,于是笑着自墙头一跃而下,一面朝景行走近,一面道:“怎么这么久啊,我衣摆上的露水都可以……”</p>
声音戛然而止。</p>
景行长臂微张,将谢璋紧紧抱在了身前。</p>
这个怀抱夹杂着谢璋身上更深露重的寒意,却令景行奇迹般的平静下来。</p>
谢璋沉默不言,只是在察觉到景行的身体在微微颤抖之时,才试探地伸出手,拍上了他的肩。</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