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时候，多少人指责陛下，辱骂陛下，陛下浑不在意……哪怕是五年前默啜寇河北道时，也对陛下出言不逊，然则到最后，他还不是仓皇撤走，退回了塞外漠北？</p>

为何陛下现在却患得患失，一个小小的倭人，给不得陛下无上荣耀。有了他们的朝贡，那些人会视为理所当然；没有他们的朝贡，那些人也无法指摘……既然如此，陛下明明厌恶倭人，却为何违背本心，予以他们恩宠呢？臣，真的非常失望。”</p>

武则天的脸色再次发生了变化，眸光变得森然。</p>

不过这一次，张大年却没有再去担心。</p>

只是觉得可笑：这小家伙，可真真是胆大包天！</p>

“你失望什么？”</p>

“臣失望，未曾见到那个一往无前，无所畏惧的陛下，而今只见到，垂垂老朽，一心思虑身后事，畏首畏尾，甚至连倭人都要去讨好的老女人……臣，真的失望。”</p>

“大胆！”</p>

“放肆！”</p>

上官婉儿这时候正好走进了大殿，听到了杨守文的话，吓得面无人色。</p>

她立刻上前，走到了杨守文身边，抬手就是一记耳光，打得杨守文半边脸都肿了起来。</p>

张大年本来不甚在意，也不禁厉声怒斥。</p>

“杨守文，你好大的胆子，谁给你这般胆气，让你如此评论陛下？”</p>

上官婉儿是真的惶恐了！</p>

她很担心，杨守文那句话，会彻底激怒了武则天。</p>

但武则天，却笑了。</p>

“婉儿，住手，是朕让他说话。”</p>

说着，她缓缓站起身，绕过龙案，站在了丹陛上，居高临下俯视杨守文。</p>

“青之，你站起来吧。”</p>

“陛下，青之年幼，说话没有分寸，还请陛下恕罪。”</p>

“婉儿，朕看你真的是……还没有嫁给那杨文宣，便一门心思的维护他杨文宣的种。”</p>

上官婉儿闻听，脸腾地一下子红了。</p>

她偷眼打量，发现武则天似乎并没有生气，脸上的笑容更格外灿烂。</p>

难道，她真的不生气吗？</p>

上官婉儿怯生生退到了一旁，同时又偷偷看了杨守文一眼。</p>

这个小**，就不能安生一点吗？早知道，当初我就该跟随大兄一起走，去北庭……眼不见心不烦，省的要为这个小**整日里担惊受怕。但愿，他别再说出什么过火的话了。</p>

杨守文并没有站起来，依旧匍匐在地。</p>

呼—</p>

武则天长出一口气，在丹陛上踱步。</p>

她一边走，一边仿佛自言自语道：“老女人，老女人……青之，你可知道，朕有生以来，你是第一个敢这么称呼我的人。你父亲说的不错，你果然是个胆大包天的小**。”</p>

“谢陛下夸赞。”</p>

“哈哈哈，是啊，朕的确是在夸赞你。</p>

因为若非你说，朕几乎忘记了，朕当年一路走来，经历了多少腥风血雨？那时候的朕，从未考虑过身后事，更无所畏惧。哪怕强横若长孙无忌，朕不惧之；当年百官反对，朕不惧之；哪怕宗室纷纷起兵，要杀朕，朕亦不惧……何以而今，却又畏手畏脚？”</p>

上官婉儿和张大年，连大气都不敢喘。</p>

杨守文的心，更砰砰直跳，后背早已被冷汗打湿。</p>

他其实也是在赌！</p>

在他的记忆里，武则天绝不是那种会在乎别人评价的女人。</p>

她故去之后，只留下了一块无字碑，任后世人评价。这种气魄，在杨守文看来，不愧她为自己取得‘武瞾’之名。日月当空，无所顾忌，又何需来粉饰自家颜面？</p>

武则天突然停下了脚步，站在了丹陛之上。</p>

她负手，抬头，发出幽幽一声叹息。</p>

“朕，也许真的是老了。”</p>

说完，她一摆手，轻声道：“青之，你起来吧。”</p>

“谢陛下。”</p>

杨守文慢慢站起身来，只是觉得，腿有些发软。</p>

“一晃，朕已过古稀之年，很多事情的确是不复当年的锐气。</p>

青之，你知道吗？你若是早生五年的话，朕一定让你做大将军，大元帅，去为朕开疆扩土。”</p>

杨守文搔搔头，露出笑容。</p>

“若臣早生五年，又何来这机会，这胆气，与陛下争辩？”</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