祁琮关上电筒,一掌将它拍到于進胸前,洞内只余洞口的一丝微光透进来,昏暗中却听到他冷冷的命令声,“你,从这跳下去。”</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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于進顺着流水一路游到集镇上找到人来支援已经是四五天后的事,祁琮身上的白衬衫松松垮垮,坐在洞门口,夹着一支烟抽着,脚赤着踏在石头上,结着痂,又凝着一些新鲜的血液,旁边是鹿、野鸡等一些动物的皮毛骸骨。再往里一点是陈未惜,裹着一件黑大衣,嫩白脚腕比以往更加纤细,脚上套着祁琮的大皮鞋,抱着一个青果子靠在角落里。</p>
于進眼中闪过诧色,愣神之间祁琮已裹着陈未惜出了溶洞。</p>
直升机在山顶上空等候接应,换好衣物的祁琮扣上表带,立于独自一人站在边上的陈未惜跟前,仪表堂堂,“跟不跟我?”</p>
她不做声。</p>
他伸出手,手掌厚实有力,从上俯视着她,“娶你,许你一世富贵,走不走?”</p>
陈未惜唇瓣动了动,曾经枯黄落地的残叶偏生与嫩叶乱舞,长久干裂的嘴角绽出一道细小的血痕,“不走。”</p>
祁琮眸光一暗,转身几步进入机舱,螺旋桨轰隆隆转动,越升越高,卷得繁叶成簇的树枝簌簌摇晃,于進只看见祁琮从不曾回头的后脑勺和陈未惜细弱的身影,她一动不动,孤立于阵风中,翻飞的衣角和长发在风中瑟瑟发抖,一点点变细变小,离他们远去,化成无棱无角的圆点,消失不见,淹没于浩瀚无人的森林中。</p>
祁琮回去后,以雷厉风行的手腕迅速铲除了自己哥哥以及他的势力,三年后,在当家人的安排下,与商会会长的女儿举行了婚礼,祁家开始有了第一家可以上得了明面的公司企业。</p>
又是两年,老当家人归去,公司终于真正稳定下来。太长时间不碰枪杆,于進总觉得自己手上的茧子都快要没了,此次从外地出差回来,祁琮办公室空无一人,鬼使神差的,想起了贫困山城的那对母子,想到了祁琮这些年永远都没有笑容的脸。</p>
他将公文包里的信封放到了办公桌上,出来刚带上门,身后有一窈窕白领对着他微笑。</p>
“夫人。”于進目光落在她微隆的腹部,面部有些许不自然,“您怀孕了?”</p>
“是啊!家里需要一位继承人了。”名字在怀之前就已经取好了,“祁瑞。”</p>
“啊?”于進马上想到了另外一个人,他有种把那桌子上的东西拿回来的想法,世上多事,偏生这些事怎么就碰得这么巧?“祁睿?睿……睿……睿好啊!”</p>
第二天于進早早就上了班,公司九成以上的员工都还没来,他刚进到祁琮的办公室,一大叠文件就丢给了他,“你回来了?把这些数据分析出来。”</p>
他悄观祁琮的神色,看不出与平常有什么不一,“好,没问题。”</p>
桌子上装有照片的信封已经不在,桌角的烟灰缸堆满了黄色的烟蒂,洒了出来,还有一支燃着点点明火。</p>
自此以后于進每月都至少会到外地出一次差,回来之后就会带一些有关于陈未惜母子的新的生活照片趁人不在放到祁琮办公桌上,第二天再去时便没有了,而它们最后是什么结果,这是他无法细究的问题。</p>
这件事一直持续了二十八年,二十八年后,他提前辞职退休,把这件事情交给了继承自己职位的人,他的儿子于教授。</p>
于教授和陈睿是一起长大,两人关系匪浅,这种任务对他来说不过是随手之事,可是他还未来得及上交第一份照片,祁琮就亲自回到了中国。他还记得那一晚大雨磅礴,a市连续下了一个月的雨,积水将不少公路都淹没了,躺上了床也睡不安稳,他接到电话,在车上眼皮总跳个不停,等他赶到陈睿住处的时候,天已经微亮,挂着惨淡的灰青色,消防车和救护车嘀嘀停在屋外,火已经灭了,只剩下一堆乌黑的建筑残骸。</p>
瓦斯爆炸,人已无救。消防人员是如是说。</p>
祁瑞把一切都处理得很干净,祁琮来到时,见到的只有卑躬请求原谅的他以及他的手下,“效父而已。”</p>
为什么要做掉他们呢?因为他在他父亲办公室的保险箱里见到了他们的照片,或旧或新,拿出来的时候缠着这人经常随带在身上的烟的烟味,上班的时候他都不抽烟的,在家也是,哦,他平常很少回家,经常加班。满满一箱子啊,这该沉积了多久?对于那女人的一切,他的父亲几十年来从来没有哪一刻有过遗漏!</p>
他父亲干掉了自己的兄长才坐上了当家人的位置有了今天的祁氏,他也只有干掉自己的兄长才能保住自己继承人的位置。他的儿子只剩下他了,他还能对他怎么样呢?</p>
“什么也找不到了。”</p>
手下的人来汇报情况,祁琮掏出一根烟,叼进嘴里,雨又开始三滴两滴的滴起来,打火机哒哒响了两下都没点着,手下人赶紧给他撑好伞,他将伞轻推到一旁,手捂着又打了一下,烟草碎子终于燃了,他吧了一口,又深深地吐出来……末了,将烟蒂扔进水坑中,一脚捻灭,进入乘他而来的飞机,“嗯。”</p>
“是,后面的事情我们会处理。”</p>
手下人均弯腰,祁瑞挺直腰杆跟着走在其后,沉静的祁琮突然反身一脚将他从机上踹下,冷厉说:“你别跟我乘同一辆飞机!”</p>
祁瑞捂着自己要穿破了一样的胸口,却无比开心地笑了,他赢了不是吗?</p>
祁琮在座位坐下,再一次将手伸向口袋里的烟盒,伸出的手却突然僵住不动。</p>
“别动!”</p>
一柄冰凉的**枪口抵在了他的后脑上,执枪的手颤抖不已,磕在他的脑骨上,比他想象中的要疼。</p>
他很喜欢抽烟,年轻时就是这样。她提醒过他鹿的血是不能乱喝的,是他不听……事后也什么都不说,不解释,不道歉,一个人坐在她旁边抽烟,她哭得厉害,他就捞起地上的黑大衣丢给她……</p>
老年时的泪和年轻时的一样,从来都不会是快乐的。陈未惜早已哭得抽搭,朦胧的机窗上只映照着她嶙峋的的身影、黑发中的几缕白发,面容祁琮从窗户玻璃上扫过几眼也没看真切。</p>
是他曾经把这把枪硬塞给她,他说:“如果被敌人发现,我去引开他们,我往上,你往下。”</p>
“如果你遇事,它可以帮你。”</p>
“记住,这里面只有两发子弹,你只能用来对付两个人。”他手把手教她使用,“你最恨的两个人。”</p>
“当然,你也可以用来对付我。”</p>
他还教她,这一枪一定要打在脑袋上,这样才能让人必死……</p>
当年的那一幕幕一一浮现在他们面前,祁琮继续掏出烟,一口一口的**,烟雾缭绕,仿佛那一切都离他们不远。</p>
“你害了我,还害了我的孩子!你……你……你不该的……”</p>
鲜血溅入烟雾,两声枪响,半截烟落在地上,冒着袅袅白烟,尼古丁的味道,再也没人将它熄灭。</p>
于進又短暂地回了祁氏,于教授从来都是不信有老天爷的,但是有时候又觉得有这么一位爷,一年四季打着盹,被很多只蚊子叮了才睁睁眼——祁瑞回程的那辆航班遇到了空难。</p>
祁琮在床上躺了半年,奇迹般的再次睁开了双眼,却从此半身瘫痪,与轮椅为伴,“她呢?”</p>
于進没法回答他,那两枪都对着脑袋,地狱空荡荡,阎罗王也喜好嫌恶。</p>
他又带着他去见了陈家唯一留下来的那个孩子,长在右边的心脏救了他一条命,年纪虽幼小,却狠厉暴躁,不让任何人接近。</p>
“老板,这是出事那天盖在小源身上的。”</p>
祁琮转身走时,于教授拿来一件黑大衣给他,三十多年前的衣服样式,到底是旧了,可却整整齐齐,就算衣袖臂膀上戳着一小小的窟窿洞也不显破烂。</p>
他定住轮椅,回头看了一眼祁以源,“赐他以祁姓。”</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