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二章</p>
廊下, 雨水顺着廊檐不停地往下滑落，明明已是五月却依旧有股透骨的冷。倪景兮最后那句脱口而出时，连她自己都愣住。</p>
霍慎言望着她，眼神有些散, 似乎隔了许久许久才渐渐重新聚神。</p>
“景兮。”霍慎言轻轻地喊了一声她的名字。</p>
突然，一阵突兀地手机震动响了起来，是倪景兮的手机，可是她没有伸手去拿而是任由手机铃声一直那么响。</p>
如果可以, 她希望自己此时是在一个没有人的地方，谁都不要打扰她，让她安静地想清楚一切。</p>
霍慎言垂眸, 直直地望着她, 眼眸深沉。</p>
直到萧亦琛从包厢里头出来，一脸着急地说：“慎言, 唐勉电话已经打到我这里, 他说……”</p>
萧亦琛顿了下，他和韩昭两人在包厢里注意到这边的情况, 虽然没听见他们说什么, 可是两人肯定不是在讨论什么愉快的话题。要不然倪景兮也不会淋着雨直接来了。</p>
“他说景兮的外婆在医院抢救。”</p>
倪景兮坐上霍慎言车子的时候，脑子如同生锈了一样, 整个人什么想法都没有。</p>
因为霍慎言之前喝了酒，开车的人是会所这边的代驾。</p>
他轻轻搂住倪景兮, 低声说：“没事的, 景兮, 别怕，别怕。”</p>
倪景兮身上的衣服都湿透了，霍慎言将车上放着的西装披在她身上，将她抱在怀里。可不知是冷还是害怕，倪景兮整个人都在颤抖。</p>
她靠在霍慎言的怀里，一言不发。</p>
这个时间路上的车辆本来就还有不少，再加上下雨路滑，大家开的都不算快。</p>
当车子到了医院的时候，已经快一个小时。</p>
唐勉反而比他们先一步赶到医院，他站在门口等着接他们。</p>
在看见倪景兮下车的时候，有点儿愣住。</p>
倪景兮头发都湿透了，一张脸本来就白，此时更是有种白到透明地感觉，连一丝丝血色都没有。</p>
她下车之后，霍慎言本来想扶着她，可是倪景兮缓缓摇头：“我没事。”</p>
她挺起腰背慢慢地走进医院，霍慎言安静地走在她身边。</p>
唐勉走在后面看着他们两个人的背影，心底透着隐隐的不安。</p>
明明两人依旧是肩并着肩走在一起，可无形中仿佛又隔着什么。</p>
这是他在霍慎言和倪景兮身上从未见过的。</p>
有时候连唐勉都会忍不住羡慕，他是跟在霍慎言身边很久的人，看惯了他冷静自持的模样，一举一动都带着疏淡礼貌，跟任何人之间仿佛无形地隔着一层看不见的薄膜。</p>
偏偏遇见倪景兮之后，他整个人的状态都改变。</p>
那种改变连他看了都会觉得羡慕，或许跟相爱的人结婚，就会这么幸福吧。</p>
倪景兮赶到抢救室的时候，站在外面安静地望着。</p>
其实外婆的状况一直都不算好，这半年来更是时常会在这个私人医院住，霍慎言替她安排了一整个医疗团队。</p>
此时倪景兮安静地靠在墙边，目光仿佛落空一样。</p>
她想起前几天她来看外婆的时候，外婆瞧见只有她一个人的时候，还一脸失望，哪怕吃着她带来的蛋糕都在念叨，慎言这次怎么没来，慎言……</p>
她的慎言，那么讨人喜欢。</p>
倪景兮猛地闭上了眼睛，强行将眼泪忍了下去。</p>
可是脑海中却猛地想起刚才她说的那句话。</p>
她居然会怀疑他，居然会对他说那样的话，倪景兮觉得她自己一定是疯了。她相信霍慎言就像相信她自己一样。</p>
她怎么能口不择言到那种程度。</p>
倪景兮再次睁开眼睛，此时抢救室内依旧一片紧张气氛，而霍慎言正站在她的身边，安静地陪着她。</p>
她眼眸微垂着，余光瞥见他身侧的手掌，那么安静地垂落着。</p>
倪景兮深吸了一口气，手掌贴着墙面一点点地往旁边靠近，一点点地挪动，直到快到挪到他站着的位置。</p>
她的手掌停住，在原地等了许久，许久。</p>
直到她的小手指轻轻地勾着他的手掌。</p>
本来霍慎言正安静地等待着，直到他感觉到左手有个软软嫩嫩的触感，随后他感觉到自己的小指被轻轻地勾了两下。</p>
很轻。</p>
本来他还没反应过来，可是当他的意识渐渐回来，知道那是什么时，突然间他的心头像是猛然有东西爆炸开。</p>
本来心底被压着极沉极沉地情绪，一瞬间被炸地四分五裂。</p>
他伸手牢牢地抓住她的手掌，像是抓住在他沉入海底之前最后的那根浮木。</p>
两人依旧靠着墙壁站着，但是谁都不说话，只是两只手再也没有分开过。</p>
不知过了多久，当医生走出来的时候，倪景兮身体离开墙壁，一下站地笔直。她直勾勾地望着医生，却像是有种莫名的心理感应似得，居然不敢上前去问是什么情况。</p>
而这一次医生望着倪景兮，低声说：“请家属做好思想准备吧。”</p>
当生死降临时，即便是最悲天悯人的医生，都斗不过命运的残酷。</p>
倪景兮眼神一下散了，她茫然地望着面前，可是谁都脸都看不清楚。</p>
“景兮。”霍慎言是在医生的第一句话说出口时，将她抱在怀中，可即便是这样，她整个人还是失神的。</p>
不知过了多久，倪景兮望着面前的他，眼泪止不住地往下落。</p>
当她和霍慎言进入病房里，此刻房间里各种机器的声音轻微响声之外，躺在病床上的人仿佛了无生机。</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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外婆那么安静地躺着。</p>
倪景兮走过去之后轻轻地半跪在床边，望着带着氧气面罩的外婆。</p>
不知过了许久，或许只是几秒，或许是很久很久。</p>
外婆的眼皮轻轻动了，随后她睁开眼睛，看见床边半跪着的倪景兮还有她身后的霍慎言，外婆明显是想笑一下。</p>
但是她真的太累了，累到连轻轻扯起嘴角都不行。</p>
“景兮。”外婆的声音很哑，似乎是用了很大的力气才张开嘴。</p>
倪景兮立即点头：“外婆，我在这里。”</p>
她往前跪了一步让外婆能更清楚地看见她。</p>
这一次外婆终于脸上露出点笑意，她说：“别哭，外婆不难受。”</p>
倪景兮听话地抬手抹了抹脸颊，直到确定脸上真的没眼泪，这才说：“我没哭，没哭。”</p>
“本来外婆最不放心你，”外婆看着她，眼神里充满着眷念，直到她抬头望着身后的霍慎言：“可是你跟慎言结婚之后，外婆就放心了。”</p>
虽然外婆没办法跟他们一起住在一起，可是每次他们来看自己的时候，外婆总能看得出来霍慎言待倪景兮的好。</p>
他看她的眼神，就像是以前倪平森看她的明珠那样的眼神。</p>
顾明珠第一次带倪平森回家的时候，外婆不能说是满意的，倪平森父母早早亡故，又是外地人到上海来读大学，不管他人品如何好，可是家境总是拖累。</p>
可是那天，外婆就瞧着他哪怕是在父母面前时，也总会忍不住偷看顾明珠。</p>
他的眼神不时落在顾明珠的身上，年轻人那样直白又甜蜜的目光，几乎也感动了外婆。</p>
之后外婆再也没反对过他和顾明珠的事情、</p>
听着外婆如同遗言般的话，倪景兮摇头，她的眼前又是模糊一片，明明说好不哭的，可是眼泪如同不听话的孩子，总是不断地往外窜。</p>
外婆似乎一口气说这么多太累了，她停歇了许久，这才又开口。</p>
“这次，外婆是真的想你外公和你妈妈了，”老人的脸上露出幸福的光芒，跟他们分别了太久：“我们一家三口，终于可以团聚了。”</p>
倪景兮紧紧地握住外婆的手掌，似乎只有这样才能把她留住。</p>
“唯一的遗憾就是，外婆等了这么久，你爸爸都没回来。”</p>
倪景兮吸了吸鼻尖哽咽着说：“请您再等一等，他会回来的，会的。”</p>
“外婆累了，就不等了。”</p>
此时霍慎言站在后面，本来他一直看着，可终于受不住似得，微微偏过头。</p>
可是下一刻，外婆喊了一声：“慎言。”</p>
霍慎言听到立即往前站了站，弯腰望着外婆，外婆声音特别虚弱地说：“以后，外婆就把景兮交给你了。”</p>
“我会一辈子都护着她，让她平安快乐。”</p>
外婆听到他的话，脸上露出幸福的笑意。</p>
渐渐外婆的眼皮慢慢合拢似乎真的累了一样，倪景兮轻轻地握着她虽然有些粗糙却依旧温暖的手掌，轻喊了一声：“外婆。”</p>
突然，旁边的机器发出尖锐的声音，倪景兮抬头看过去……</p>
几秒钟之内医生和护士再次进入病房，倪景兮被霍慎言搂着带出了病房，她趴在他的怀里拼命地摇头：“不要，不要。”</p>
半个小时之后。</p>
医生走出抢救室的门，面色微带悲痛地说：“请家属节哀顺便，桑华年女士……”</p>
倪景兮没有听完这一句话，因为她只觉得脑袋像爆炸一样地难受，整个人眼前都是模糊的。</p>
直到她倒在霍慎言的怀里，彻底昏了过去。</p>
倪景兮醒来的时候，一睁开眼睛，周围是一片雪白。</p>
待她眨了下眼睛，看清楚正窝在旁边椅子里的男人，他眉头紧皱着，头发有点儿凌乱，薄唇哪怕是在睡梦中依旧抿成笔直的一条线。</p>
倪景兮抬头看了一眼床边正挂着的点滴，脑海里的思绪仿佛彻底回来了。</p>
外婆。</p>
她想要坐起来，可是手掌刚搭着床边想要撑起来的时候，而她起身的动作也叫本来就睡得极浅的男人醒了过来，他看见倪景兮醒了，立即说：“景兮，别动。”</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