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庞大的帝国一夜之间局势陡变, 已经成年的太子死了, 太子之下最有竞争力的弟弟也死了，只剩下禀性柔弱的周王李显和刚满十三的冀王李旦。</p>

而如今皇帝下诏要退位, 武后专权，已势不可挡。</p>

四月底, 群臣聚集上阳宫外，请求皇帝先立新君再行退位。然而天后闻之大怒，以冲撞龙体养病为名扑杀重臣逾十人, 随即下令上阳封宫，悍然切断了皇帝与外界的最后一丝联系。</p>

这是天后临朝摄政以来，第一次露出了狰狞铁血的手腕。</p>

洛阳世家和文武众臣尚未反应过来, 当天深夜, 天后密旨起驾洛阳, 轻车简从奔赴长安。</p>

“……你恨我多久了？”皇帝无力倚靠在软枕中, 望着对面笔直端坐、宫装曳地的武后。</p>

虽然四壁严严实实裹满了华贵的厚毯, 但车轮碾过地面的声音, 以及士兵打马奔驰的呼啸, 还是能隐约从马车窗外传来。</p>

外面已是深夜了, 夜明珠的光辉却令车厢亮如白昼。天后上身犹如标枪般笔直, 不见一丝皱纹的面孔浮起微笑，令那威严美貌的容颜更见风情：“恨您？不, 从来没有, 我对陛下只有感激。”</p>

“那你为何要做出这种事？！你就是恨韩国夫人生了李贤, 恨我宠爱魏国夫人, 否则你为何能做到今天这一步！鸩杀亲子，害死雍王，连当年的魏国夫人也是你——”</p>

皇帝说话一急，当时撕心裂肺地咳嗽起来，武后从桌案后伸手拍打他的背，却被皇帝狼狈不堪地挥开了：“别碰朕！”</p>

武后微笑着，不以为意。</p>

“下一步你打算干什么，强迫朕让位于你，再把朕也一杯毒酒送下去？蛇蝎心肠！朕当初怎么会喜欢上你这种蛇蝎心肠、因嫉生恨的妇人！”</p>

“陛下认为我是由爱生恨？”面对皇帝声嘶力竭的咆哮，武后却是非常平静的，甚至饶有兴味反问了一句。</p>

“难道不是？！”</p>

“不是，”武后笑道。</p>

皇帝一时气哽，只听她悠然道：“帝王之心易变，雷霆雨露皆是君恩，这些是我很多年前就已经清清楚楚看到了的事实。因此陛下令韩国夫人诞下子嗣，甚至恩宠魏国夫人贺兰氏，对我来说都是不值一提的小事……”</p>

“那你为何毒死贺兰氏？！”皇帝怒道。</p>

“因为她蠢。”</p>

武后在皇帝愤恨又不信的目光中摇了摇头，似乎带着微许怜悯：“在这深宫中，丑或坏都不是死罪，唯独愚蠢是。作为女子她想当皇后无可厚非，但企图阻碍我泰山封禅这一点，就简直是愚蠢到了极致，甚至连她母亲百分之一的头脑都没有……”</p>

“自始至终我追求的都是那个位置，千古遗臭也好万古流芳也罢，我要的都是这一世的权柄与辉煌。这江山将为我震动，社稷将为我改变；我会像三皇五帝一样青史中留下姓名，并不是作为某个皇帝的后妃或某些皇子的母亲，而是至尊九五、升祔太庙，堂堂正正在史书上留下我姓武的年号！”</p>

皇帝急促喘息着，几次想打断她，但不知何故都提不起肺腑中那股气来，直到最后才颤抖着发出虚弱的怒吼：“你……你别做梦了！你以为世家大族、文武百官真能坐视你鸠占鹊巢，天下民众真能眼睁睁看着一个女人登基称帝？！笑话！”</p>

“何为王道？”武后高声道。</p>

皇帝猝然顿住。</p>

“不遵王化者，尽戮之。王道自在青史、自在江山、自在沙场、自在人心……”武后声音缓和，低沉道：“王道无关男女，如同你我今日至此，亦与爱恨无关。”</p>

武后站起身，向车门走去。</p>

“站住！”皇帝颤颤巍巍撑起上半身，喝道：“即便你逼朕退位，天下人又如何能服你？周王冀王尚在，你就敢堂而皇之地登基？！”</p>

武后回首一笑，红唇在烛火中闪烁着宝石般的光泽：</p>

“那就是我的事了。”</p>

武后反手关上沉重的车门，卫士立刻上前，咔哒一声落了铁锁。</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