阮希周父子坐在同一个帐篷里，一样的狼狈，一样的面如土色，惴惴不安。</p>

“父亲，是儿无能。”</p>

军师跪在地上，痛哭失声。</p>

背叛陈氏，投靠黎氏，如今陈氏已亡，黎季牦父子不知所踪，明军过处，如披荆斩棘，各州县无一合之敌。</p>

“大势已去。”</p>

叹息一声，阮希周的表情中满是绝望。</p>

从开战以来，安南未有一胜。死在战场上尚好，投降了也能留一条命，如他这般被生擒的，九成都会被斩首示众。</p>

多邦，东都，西都，天健山……富良江的水，已经被血染红。</p>

回忆起当初跟随黎季牦-篡-位时的风光，阮希周不知心中是什么滋味。</p>

荣耀，官位，财富，都成了镜中花水中月，昙花一现。</p>

早知今日，他必定不会铤而走险，跟着黎氏父子一条路走到黑。</p>

“黎季牦误我！”</p>

离开战场，离开血气上涌的氛围，求生的念头逐渐开始占据上风。</p>

如果能活着，没人愿意死，还是当着庶人的面被砍掉头颅！这样的死法，比死在明军的刀下屈辱百倍。</p>

往日里踩在脚下的人，如今却是高高在上，阮希周如何能甘心！</p>

想到趁着江上混战，驾小舟遁逃的黎季牦父子，再想想奋战到最后，被生擒的自己和战死的三个儿子，阮希周的绝望变成了怨恨，对黎季牦的怨恨。</p>

归根到底，这一切都是黎氏父子造成的！</p>

如果不是他们的狼子野心，如果不是他们背叛了陈氏王族，诱-杀-陈天平，逼-死-上国使臣，激怒了大明，安南根本不会陷入这般局面。</p>

亡国之危，只在旦夕。</p>

明朝军队大张旗鼓的寻找陈氏子孙，要复陈氏王位，得到很多旧臣感激。阮希周却比谁都清楚，陈氏早就绝嗣了。</p>

假如陈天平还活着，安南或许还有转机。可陈天平死了，死得不能再死，安南的陈氏王朝早不复存在。战争结束后，或者该说，明军胜利后，等待安南的命运将是什么？</p>

阮希周不敢去想，不愿去想。</p>

“父亲？”</p>

听到熟悉的声音，看向唯一还活着的儿子，阮西周的心中涌上一团疑惑。</p>

大明的将领将他们父子关在一起，到底为了什么？儿子潜入大明生乱，即使被抓，也该关在凭祥，而不是被带到安南。</p>

难道……</p>

阮希周一下坐直了身体，吓了跪在地上的军师一跳。</p>

“你……”</p>

刚说出一个字，帐篷外就传来了脚步声，接着是铠甲-摩-擦声。</p>

阮希周父子同时一凛，目不转睛的看着帐帘。</p>

帘子被掀起，一个意想不到的人出现在面前，父子俩陡然间变了神情。</p>

“阮相？”</p>

站在阮希周父子面前的不是别人，正是曾几次带队出使大明，为黎氏请来册封，又把陈天平请回了安南的伪丞相，阮景真。</p>

自大明发出讨逆诏，阮景真就和其他曾出使大明的安南大臣一样，拖家带口不见了踪影。</p>

黎季牦曾下令抓捕，十次里有九次是无功而返。</p>

这些昔日里手握实权的大臣，很多都是安南大族，有私-军，也有自己的城寨。即便无法武力对抗，也能带着财产逃入临封。</p>

占城，暹罗，老挝，真腊，乃至于明朝的钦州等地，只要给得出价钱，表示出臣服，哪里不能去？</p>

黎氏父子太过嚣张，几乎将邻居得罪个遍，即使是恶心一下黎季牦，这些请求“政-治-避-难”的前安南大臣也会被接纳。如占城国王，更是二话不说，来多少接多少。之前的恩怨一概不咎，只要反对黎氏父子的都是朋友。</p>

短暂的惊讶之后，阮希周父子沉下了表情。</p>

阮景真会出现在征讨大军的军营里，有十成十的可能投靠了大明。</p>

“阮相。”</p>

阮希周起身，拱手。</p>

安南仿效实行大明的科举制度，权利上层的一举一动都在向明朝靠拢。</p>

只不过，除了少部分人，大多是画虎不成反类犬，用个不太好的词来形容，沐猴而冠。只有表没有里，不照照镜子，反而沾沾自喜。</p>

阮希周很幸运，是少数中的一员，他的四个儿子也被称为才子。如果不是黎氏-篡--权--夺-位，长子还有可能被送到明朝京城国子监读书，回国后，前途不可限量。</p>

现如今，一切都化为了泡影。</p>

“不敢。”阮景真连忙摆手，“在下同黎氏逆贼势不两立，早非丞相。上国天子仁德，宽宥前罪，令吾出任东都留守，不日即将上任。”</p>

阮希周没说话，只是尴尬的扯了扯嘴角。</p>

恭喜？还是大声斥骂？</p>

前者，他没有立场。后者，他还不想死得更快。</p>

“听闻希周兄在此，特请天军总兵官定国公容许，来见兄长一面。”</p>

虽然都姓阮，但阮景真和阮希周没有半点亲戚关系，如今又是一人权柄在握，一人为阶下囚，一声兄长，不过是客气。</p>

“何故要见我这罪人？”</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