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瑄在前宁王府前下马，恰好遇到从府内走出的杨铎。</p>
“国公爷。”</p>
杨铎抱拳，侧身让到一侧，沈瑄将马-鞭-交给亲卫，单手挥开大氅，回礼道：“杨指挥。”</p>
同样的长身玉立，俊秀挺拔。</p>
也同样的煞气凌人，让人想退避三尺。</p>
定国公的亲卫习惯了，跟随杨铎的锦衣卫也锻炼出来了，只有守卫王府的边军手脚僵硬，头皮发麻，想动一动都困难。</p>
下意识的搓搓胳膊，怎么好像更冷了？</p>
沈瑄奉召前来，杨铎身有要务，见礼之后，未多做寒暄，前者取出腰牌，进了王府，后者接过缰绳，翻身上马。</p>
骏马嘶鸣，马蹄溅起碎雪，向城门飞驰而去。黑色的斗篷随风翻飞，带起彻骨的朔风。</p>
走上石陛，沈瑄突然驻足。</p>
锦衣卫指挥使在此，天子下令大军延缓出塞，又匆匆将他召回，莫非是南边出事了？</p>
承运殿暖阁内，孟清和垂首立在堂下，将同乞列该的谈话一字不漏上报朱棣。瓦剌和女真更是重点提及。</p>
“瓦剌也就罢了，女真？”</p>
朱棣疑惑的看向孟清和，很是不解。</p>
女真骑兵的确善战，可单以女真部落的人数，朵颜福余泰宁三卫，调遣其一，就能彻底压服。需要费这么多的心思和力气？</p>
和盘托出历史上曾发生的一切，实不可行。一个不好，更会被当做妖孽收拾掉。孟清和只能尝试冒险，让永乐帝意识到，来自辽东的威胁未必下于草原。</p>
“**元-分—裂，瓦剌鞑靼居于草原，兀良哈游牧辽东，洪武朝归附，为我大明守卫门户。陛下圣明，武功盖世，威远弗界，兀良哈自俯首顺服。”顿了顿，话锋一转，“然事无绝对，若有如安南黎氏者，天生反骨，虽不能撼我朝基石，终将埋下祸患。”</p>
朱棣陷入了沉思，孟清和再接再厉，“女真生于白山黑水，勇悍凶蛮，为壮大部落，常掳掠人口，或奴役，或以为战力。长此以往，其所害不下鞑靼。朝廷虽在辽东设立军民指挥使司，授归附部落头目官职，终人心不满，如建州卫指挥使呵哈出，正为野心之辈。当加以防备，不可放松。”</p>
严格来讲，这番话已有些过界，更有危言耸听，扰乱社会安定嫌疑。换个人，碰上永乐帝心情不好，百分百会拖出去，不砍头也要下锦衣狱。</p>
一顶顶大帽子扣下来，别说孟清和只是个小小的一等伯，换做国公，照样吃不了兜着走。</p>
幸运的是，孟清和早被朱棣划入自己人范畴，又爱惜其才，对他的宽容度，远非一般朝臣能比。</p>
思及同道衍的几番长谈，永乐帝没有被惹恼，而是凝眉深思，思考孟清和话中提及的“隐患”。</p>
良久，朱棣才道：“卿所言确有道理。”</p>
永乐帝不是莽夫，否则也不会有“燕王善谋”一说。</p>
他十分清楚，北边的邻居始终是明朝的心腹大患，没想到的是，不起眼的女真，也会大明造成威胁。</p>
鞑靼瓦剌，拉一个打一个，不打不服，打到服为止。</p>
兀良哈，一直是大棒甜枣并用，效果始终不错。</p>
若非考虑到兀良哈在边界起到的作用，朱棣会允许壮汉们-走-私？想想都不可能。</p>
至于女真，该如何处置？</p>
打？现阶段还不值得。</p>
拉？该拉拢哪一个？</p>
“依卿之见，可以兀良哈压制女真？”</p>
“此其一。”孟清和道，“臣以为，辽东都司距女真各部尚远，不易管理。可于极北之地再设都司，朝廷遣掌印官，其他军官，边军女真各半。并许女真各部遣头领之子入北京国子监，或入儒学。教导其为大明属臣之荣，仿照哈密忠顺王脱脱之例……”</p>
话没说完，殿外有宦官通禀，定国公请见。</p>
“瑄儿回来了？”朱棣神情一振。</p>
孟清和有些吃惊，他当真不知道沈瑄被召回大宁。</p>
距离天子越近，掌握消息的渠道越少。锦衣卫和伺候朱棣的宦官，都要保持一定距离。</p>
小心些总没大错。</p>
没人想惹来天子的猜忌。</p>
即使永乐帝不产生疑心，随扈的胡广等人一样让孟清和提心。</p>
不过，若真有情况，汉王和赵王当不会坐视不理。现如今，他可是天子盖了戳的汉王派，此事有好有坏，总体而言，利大于弊。至少生命安全有了更多保障。</p>
没背景，和沈瑄的关系不能公开，汉王拥趸的头衔摆出来，多少也能唬人。</p>
暖阁门推开，夹着碎雪的冷风卷入。</p>
冷风之后，是锦裘玉带，仍不掩煞气的定国公。</p>
“臣沈瑄，拜见陛下！”</p>
大氅留在暖阁外，黑纱幞头上落了雪花。</p>
敕令送达宣府，沈瑄立即率亲卫启程，沿途之上，非大雪阻路，几乎未曾休息。</p>
“起来。”</p>
朱棣面上带笑，语气都温和了几分。</p>
“宣府几地，可有鞑子犯边迹象？”</p>
“回陛下，月前游骑发现鞑子踪迹，魏国公下令全-军--戒备，派遣骑兵日夜巡视。后经克鲁伦河一战，鞑靼退往极北之地，中途遇瓦剌顺宁王及哈密忠顺王阻截，溃散部骑不知凡几。仅阿鲁台，马儿哈咱两部未受太大损失，得以保全。若此时发兵，达其本部，不敢言毕其功于一役，边境之地，临鞑靼处，五年可保太平。”</p>
沈瑄话落，孟清和十分激动，都想亲自抄刀子跟国公爷上战场。</p>
自靖难之后，再难有跟着国公爷捡-漏的机会。征讨安南，他也是和成国公一起留在凭祥养病，收获虽然不少，却也留下不小的遗憾。</p>
身为武将，哪怕只是个半吊子，有事没事也该到战场上溜达一圈。进不了中心，在外围走一走，给三头身授课时，也多了资-本和素材。否则，十万个为什么压下来，他八成会和汉王一样，见到朱瞻壑开口就想跑。</p>
“朕知你所言非虚，但，”永乐帝皱眉，叹了口气，将杨铎呈上的条子递出，“看看吧。”</p>
“是。”</p>
沈瑄接过条子，看完上面的内容，瞬间脸色一沉。</p>
孟清和凑头瞄一眼，也皱起了眉头。</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