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乐七年十二月初，圣驾南归。</p>
孟清和奉命随行，临行之前，特地赶往孟清义安置在城中的宅院，拜别母亲兄长。</p>
升任北京五城兵马司指挥之后，孟清义便在大兴县购进一所三进宅院，举家搬迁。</p>
因前任房主曾为燕军千户，建房时严格遵照品级规制，不许对房屋布局做太大变动，简单修缮即可迁入。</p>
正堂为三厅七架，户牖均未涂漆，黑门上悬铁环，梁上饰以粉青。</p>
院墙临街，正门前无石陛，门上未悬匾，光秃秃的一横条木。</p>
影壁至前堂间留一段条石路，前堂至二堂留五十步校场。后宅也以简朴为主，亭池花木一概没有，廊庑槅窗都无雕花，分外朴实无华。</p>
房主姓武，已转调锦衣卫北镇抚司，仍为千户，在指挥使杨铎手下办事。因父母俱已不在，身边只有发妻-幼-子，慎重考量，打算将北京的房屋做价卖出，到南京再行购买家宅安置。</p>
因是五品官宅，又有些老旧，修缮改建就是一笔不小的费用。</p>
官位高的看不上，官位低的用不上，寻常百姓不愿意多花钱，中人一直寻不到合适的买家。</p>
不过，旁人看不中的宅院，孟清义却是一眼相中，只是在价格上有些犹豫。</p>
手中钱钞有限，买下宅院，修缮房屋的费用就会捉襟见肘。</p>
家中有存银，不下千两，孟清义却不打算动用。</p>
离家十年，老母妻女都是兄弟供养，已是不配为人子、为人夫、为人父。</p>
后从草原回来，得以重上户籍，晋升官身，一切都靠兄弟。</p>
如今想买栋宅院奉养母亲，安置家人，置办家业，还要动用兄弟的银子，请兄弟援手，如何说得过去？</p>
便是十二郎不计较，他也会脸上发烧。</p>
得知房价无法再降，孟清义没有马上做下决定。而是出城回家后，同孟张氏商量。</p>
“夫君稍待。”</p>
孟张氏在屋中翻箱倒柜，很快找出几只匣子，里面是她十年间积攒的铜钱宝钞和几枚银锭。</p>
将匣子放到孟清义跟前，孟张氏道：“银锭和铜钱是母亲给的，宝钞是夫君的俸禄。不够的话，还有粮仓中攒下的禄米。寻粮铺卖了，应该能凑足数目。”</p>
“秀娘，”孟清义看着匣子，犹豫了一下，“此事别让娘知晓，我不想让十二郎劳心，觉得我同他生分。”</p>
“夫君，妾不是不知道理之人。”孟张氏道，“兄长不在了，夫君即为家中长子，论理，奉养母亲，置办家业，都当自食其力，怎可事事烦劳兄弟。”</p>
孟清义松了口气，如释重负，“就是这话。咱们一家能有今日，都是托赖十二郎。我没多大本事，帮不上十二郎，却也不能带累了他。凡事腆脸都靠兄弟，我成什么人了？”</p>
“夫君放心，便是娘知道夫君所想，定也能体谅。”</p>
“今年置办宅院，家用少些。待到明年，我亲自带人下田，种高粱荞麦，寻到好羊羔养上十几头，秋收之后，家中定有富余。”顿了顿，孟清义端正了神色，“再有件事，逢年过节，五姐回来，多嘱咐几句，女婿为人厚道老实，我清楚，架不住有人在一旁煽风点火。若是敢借十二郎的名头生事，真惹出祸来，我第一个不放过！”</p>
孟张氏点头。</p>
夫妻俩定下买宅子一事，孟清义跑了几次城中粮铺，将积攒的禄米分批卖出。价钱压得低些，也是无法。</p>
孟许氏知悉此事，特送来两锭银子。</p>
孟张氏婉拒，道不该如此，孟王氏却让她收着。</p>
“收下吧，这是你嫂子的心意。以后你和九郎有了小子，让他孝敬你们嫂子便是。”</p>
交易当日，房主武千户得知买家是兴宁伯的兄长，主动将房价降了不少。</p>
“某出身燕山左卫，靖难时，就在伯爷麾下。早知是指挥，何必费这些周折。”</p>
孟清义却摇头，“一事归一事，若我兄弟在，也必会如此。”</p>
武千户犟不过，只得收下银钞。回头却将房屋修缮费用揽了过去。孟清义心知不能再“客气”，干脆请武千户到酒楼吃酒，算是交下这个朋友。</p>
孟清义以为欠了武千户的人情，心中颇有些过意不去。</p>
殊不知，在他被家人扶上牛车后，本该烂醉的武千户却推开搀扶的家人，抹一把脸，没有半点酒醉的神色。</p>
“千户？”</p>
“说老子本命年有凶煞，嘿！”武千户握紧钵大的拳头，“走，去拆了那个神棍的摊子！”</p>
今日卖孟指挥一个人情，他日，兴宁伯得知此事，何愁官途不顺。</p>
年有凶煞？</p>
这种凶煞，旁人求还求不来！</p>
鸿运当头的不只武千户。</p>
房契办好，宅院修缮完毕，孟清义请阴阳生看好日子，全家迁入大兴县城。不想前脚搬进新家，后脚就接到天子封爵的旨意。</p>
宣读完圣旨，宦官接过红封，笑着对孟清义道：“孟指挥冒死还自沙漠，带回重要军情，助大军征讨鞑靼，立有大功。如今得封伯爵，咱家斗胆，也沾点喜气。”</p>
“公公客气。”</p>
送走来人，孟清义捧着圣旨，仍似踩在云端，万分不真实。</p>
深吸两口气，他很清楚，所谓冒死还自沙漠，报知军情，都是借口，他得爵的真正原因，还在十二郎身上。朝廷十几万大军出塞，十二郎随军出征，必定立下大功。否则，天子不会封其家人爵位。</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