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于权术, 林永裳颇具天分。</p>
福州知府杨善如接手调查林永裳与福安侯世子遇险一事，原本还是六神无主, 不知该从何下手, 谁料福安侯世子主动暴料帮忙，一幅难为情外加斟酌再三的口气道, “也不知是不是我看错了，总觉得那几个强人有些眼熟。”</p>
杨善如连忙问，“世子是在哪儿见过？”</p>
福安侯世子眉间紧皱, 忽而又面露恍然，却是三缄其口, 连连摇手道，“不不，是我记错了，是我记错了。打扰杨大人了，告辞告辞。”不待杨知府再问，福安侯世子起身一拱手, 就此离去。</p>
只要长眼的都能瞧出福安侯世子是知道些什么，却不好启齿。</p>
这岂能不叫杨知府心生疑惑。</p>
帝都来的刘大人与新上任的总督大人接连在福州城遇刺，福州城的父母官杨善如难辞其咎，眼瞅着福安侯世子这里似有线索, 他怎肯轻易放弃。</p>
杨大人三登侯府, 终于自吞吞吐吐的福安侯世子口中探得内情, 福安侯世子艰难启齿, “我瞧着那位刺伤总督大人的刺客似是在闽靖伯伯府里见过。”又叹道, “唉，也不知是不是我眼花，瞧错了。”</p>
福安侯世子此话一出口，杨知府就知此事在难度上又上了一个台阶。不过一想，却也水到渠成。大家都知道，闽靖侯事涉谋反，在帝都已被鸠杀。福州城闽靖侯府跟着被抄，皇帝陛下看在同宗的份儿上，没有株连，还赏了闽靖侯府其他人一些银两度日。</p>
但是，巧不巧的，抄没闽靖侯府的事皇帝陛下特特交给林永裳负责。</p>
墙倒众人推，闽靖侯府在福州城多年，底子就不干净。如今闽靖侯府坏了事，有冤报冤有仇报仇，闽靖侯的几个年长的子孙都涉他案而下了大狱。</p>
要说闽靖侯府与林永裳有仇，也能说得过去。</p>
闽靖侯府虽是宗室，不过，今非昔比，落架的凤凰不如鸡。杨善如以往是惹不起闽靖侯府的，这会儿倒也不惧他，只管照实上报。</p>
林永裳在府里听了杨善如的汇报，轻叹一声吩咐道，“此事，事关重大。陛下将闽靖侯府后续之事交予本官，是陛下对本官的器重。既如此，就把大牢里的那几个审上一审。只是有一点，毕竟是□□皇帝的子孙，体面还是要给的。”</p>
杨善如连连称是。</p>
林永裳温声道，“再者，本官遇刺是小，福安侯世子遇刺是大。这事，少不得要上折具报，我想着，刘大人少年英才，又是陛下心腹。正好邵春晓之案又与闽靖侯府多少有些转拐儿的关联，不如就叫刘大人与杨知府一并会审，到时陛下问起，还能请刘大人为你我描补一二哪。”</p>
林永裳之令，杨善如怎会拒绝。</p>
徐盈玉不大明白，事后问道，“你跟福安侯府有联系？”不然，福安侯府怎么还会给落魄的闽靖侯府落井下石呢。</p>
林永裳微微一笑，握着徐盈玉的手让人坐在自己身畔。以往林永裳面对徐盈玉，虽心里渴望，举止上还是要注意的。如今那层窗户纸捅破，林永裳就觉着与徐盈玉再亲近也不为过了。</p>
“盈玉，你忘了我是在福州城长大的。”</p>
“不过是住了几年而已。”徐盈玉深知林永裳的底细，林永裳浅笑，“虽说只是住了几年，我也知道福安侯府与闽靖侯府不过是面和心不和而已。十几年前，两家还争过田产。不过，福安侯府只是侯爵府第，以前闽靖公府却是公爵府第，生生压了福安侯府一头。我还知道，闽靖侯在帝都出了事，闽靖侯家的四公子捧了几十万的银票到福安侯府，结果，福安侯世子硬是没收。”</p>
“这位世子，倒不简单。”徐盈玉道，几十万两银子，不是谁都可以拒绝的。福安侯世子有此定力，倒让人刮目相看。</p>
林永裳剥了个桔子递给徐盈玉道，“福安侯膝下二子一女，皆是继室所生。这位继室夫人出身低微，乃是丫头扶正，先时闽靖公夫人最瞧不上福安侯夫人，还曾当面羞辱过福安侯夫人。为人子者，母亲受辱，哪能说忘就忘呢。再者，闽靖侯四公子往福安侯府走动送银子的事儿，我都能听说一二，你说，是谁泄露出去的？”</p>
“福安侯世子？”</p>
林永裳欣悦一笑，揽住徐盈玉的肩赞道，“不愧是我林永裳的夫人，慧质兰心。”</p>
徐盈玉嗔他一眼，“别没个羞了，这种话都说的出口。”又转身问林永裳，“那你岂不是被福安侯世子当枪使了。”</p>
“大家互惠互利而已。”林永裳不想沾上宗室这桩大麻烦，自然要借一借福安侯府的东风与刘影之手了。</p>
“我看，你还是小心着福安侯府些。闽靖侯府已经落败，他们还能不死不休的下手，倒比闽靖侯府难缠百倍。”</p>
林永裳笑，“我与宗室不会有过多牵扯。再者说了，阴谋诡计总是难登大雅之堂，人哪，不要与天下大势为敌，方能保有一世平安。”</p>
徐盈玉自来对政事有兴趣，两指捏着桔瓣喂林永裳吃了一瓣，方问，“那你说说，什么是天下大势？”</p>
林永裳顺势**徐盈玉嫩白的指尖儿，笑眯眯的调戏了一番，直到快把徐盈玉惹火，才摆正脸孔，一本正经道，“天下大势，说简单也简单，就现在说，跟着陛下走，这就是天下大势。”</p>
徐盈玉瞪他一眼，这不是废话么？</p>
“盈玉，你说闽靖侯府为什么被削爵抄家？”</p>
“闽靖侯不是谋反么，这有什么好说的。”</p>
林永裳摇头道，“不止如此。你要知道，谋反绝非小事，没有些许才干的人，焉敢谈得‘谋反’二字？再者说，谋反之罪，在胜者看来，自然是罪无可恕，百死难消。但是，反回来说，当年□□皇帝逐鹿天下，造的就是前朝的反。不过，□□皇帝胜了，自此称王称帝。而前朝末帝败了，丧送大好江山。所以说，有本事谋反的人，必定是当世强者。而谋反，是强者与强者之间的较量。对于我等而言，要在胜利的结果出来之前推测出谁会是胜出的那一个，然后依附于强者，实现自己的报负。追随于胜者，才叫顺应天下大势。”</p>
“永裳，你早知陛下会胜？”</p>
“当然。”林永裳道，“陛下之英明果决，胸襟气度，绝非寻常。这二十年，我们只要追随着陛下的脚步，就绝不会错。”</p>
“永裳，你有把握吗？”徐盈玉问。</p>
“什么？”</p>
徐盈玉轻叹，“为你家翻案的事，你有把握吗？”</p>
“自然。”</p>
林永裳神态从容自若，没有半分破绽。徐盈玉却不由担心，“为范家翻案容易，只是你若是想认祖归宗，先时赵青怡状告你之事，就是现成的欺君大罪。其实，不论你是姓范，还是姓林，我看中的并不是你的身份地位家乡来历。”</p>
“我明白。”</p>
不几日，刘影就拿来了闽靖公四公子的供词。</p>
林永裳瞧过后，欣慰笑道，“刘大人果然是少年英才，如此，咱们才算不负圣恩。”</p>
他一番算计落空，为谋生路，反是被林永裳借为刀用。不过，他也算得偿所愿，对林永裳并无怨怼，反是敬服。刘影微微一笑，谦道，“都是林大人筹谋之功，下官不过是跟着出些力气长些见识而已。此间事已了，下官打算择日便回帝都复命。”</p>
“也好。”刘影终于学会上道儿，林永裳恢复了以往的温文尔雅，微微笑道，“廉政司刚刚筹建，刘大人初次经手的就是邵春晓的案子，此次，刘大人立此功勋，陛下定有嘉赏。我听说廉政司连吃酒席都有规定，就不单单设酒送别刘大人了。索性刘大人今晚在寒舍用饭，也算林某一番心意。”</p>
刘影含笑应下。</p>
送走刘影，整个福州城进入备战状态，但是很可惜，凤景明并非来犯疆域。</p>
林永裳开始起草一份关于组建江南海军的计划，于年前，密送帝都。</p>
明湛私下对阮鸿飞再三感叹道，“林永裳不但泡妞儿的手段一流，还有这样的才干，真是难得。”</p>
阮鸿飞道，“天津港的一期工程，明年年底就能造好了。你要的大船也在建，船造好，港口建好，自然要出驶海外的。在此之前，必然要靖平海域，别的不说，一支海上军队是绝对需要的。你的心思并不难猜。何况，难道你平白就任命林永裳为江南总督不成？这折子，林永裳上的及时。”</p>
“你说的简单，既然我心思好猜，满朝文武，也只有林永裳猜到了。”</p>
“别人不见得是猜不到。”阮鸿飞瞟明湛一眼，“阮鸿飞未至不惑之年就任江南总督，**三省何其富庶，他这差使，纵使六部尚书也得眼红一二。若是将来靖宁海域的差使也交给他，林永裳必建战功，拜相封侯指日可待。他这样的运道，谁人不嫉？他们提筹建海军，岂不是现成的功劳送给林永裳去。索性大家闭口不言的好。”</p>
“叫你说，我这朝中就没个大公无私的人了？”明湛瞪阮鸿飞一眼。</p>
阮鸿飞叹道，“纵使有，建立军队乃重中之重的大事，一年银粮花费就是不小的数目。这种事，你不开口，没人会挑头儿说的。”</p>
“这就更显出了我家林总督的可贵之处啊。”反正明湛是瞧中林永裳了，怎么看怎么顺眼。</p>
阮鸿飞微微摇头，林永裳的性子，他还是略知道的。林永裳所求，阮鸿飞也能猜得到。在合适的时机，阮鸿飞不介意帮林永裳一把。但是，明湛永远是排在第一位的。</p>
明湛将此折发至内阁，命内阁诸人传阅。</p>
组建海军之事，明湛做太子时就提过，甚至阮鸿飞给他做过一份详尽的预算。</p>
那会儿，人们都当明湛脑袋有病。</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