傅兰芽没有打道回府, 而是按照原来的计划若无其事去了凤栖楼。</p>
谢婉一旁看着，倒不觉得意外，毕竟, 小姑子和平都督的感情亲厚，论起对彼此的信赖程度, 岂是外人所能体会。</p>
她也知道刚才一事定有误会, 然而矛盾之处正在于此——越是珍视对方，眼里越该揉不得沙才是, 就算明知是一场误会, 小姑到底深爱自己的夫君, 怎会平静得没有半点波澜。</p>
在凤栖楼雅座落座后，她狐疑地打量傅兰芽——没有忧愤、没有不安，眉头舒展，举止跟方才一样恬适。</p>
傅兰芽心知谢婉在担忧什么，她搂着阿圆, 接过帕子给女儿净了手面, 又看着乳娘给阿满阿意擦了手换了汗巾，这才让人将茶水点心呈上来。</p>
随后, 她安抚性地拍了拍谢婉的手背, 含笑眨眨眼，</p>
谢婉怔了下, 倒被小姑子这带着几分调皮意味的举动给逗笑了, 那般通透, 真真招人爱的性子, 她是打心底将这位小姑子视作了嫡亲的亲人，才会担忧到胡思乱想的地步。</p>
到了此刻，她对上小姑笃定的目光，决定将心放下来。</p>
点心呈上来时，几个孩子都不再吵闹，安安静静用食，方才在河边玩了一晌，的确有些乏累，何况每回轮到吃饭的时候，孩子们素来都守规矩。</p>
傅兰芽跟谢婉一边说着话，一边不时往窗外顾盼。</p>
凤栖楼与对面的于飞楼只隔了一条窄巷，坐于窗边，刚好可以将对面那座雕梁画栋的琼楼尽收眼底。</p>
南国的夜是极美的，楼里灯影憧憧，乐姬的歌声缠绵旖旎，声声慢慢，越过街上熙攘人群，随风送至傅兰芽的耳畔。歌声里如同生出了红酥手一般，撩得人心思浮动。</p>
她缓缓摇着团扇，嘴角**抹若有若无的笑意。</p>
刚才她们母女瞧见平煜时，陈尔升就在身侧，以陈尔升的机灵程度，经过刚才一遭，多半已给平煜递了消息，平煜明知她们母女就在左右，却丝毫动静也无，倒也真沉得住气，可见今晚这人要办的事，一点也不简单。</p>
只是，也不知究竟什么事，非要在于飞楼这等烟花之所来办。</p>
正暗自揣测，于飞楼门口忽然又出现一个熟悉的身影，那人面如冠玉，行色匆匆，大步跨入门槛，进到了楼中。</p>
待看清那位男子的背影，傅兰芽惊讶地睁大眼睛，竟是哥哥。就听耳边谢婉难以置信的声音响起，“延庆？”</p>
两人讶然相顾，稍后，齐齐望着窗外，一阵缄默。</p>
好了，谢婉暗忖，妹夫寻欢作乐的嫌疑算是彻底摘除了，以延庆的性子，断没有跟妹夫一道荒唐的道理。两人之所以一道出现在于飞楼，只能是奔着旁的事而来。</p>
但又是为着什么事呢？</p>
片刻，她奇道：“难道真如你所说，你大哥最近真和妹夫一道暗中查案？”</p>
傅兰芽不敢下结论，静静摇摇头。</p>
阿圆净了吃完糕点的手，惦记着方才的情景，双手攀着窗缘，望着于飞楼的方向，嘴里喃喃的，“爹爹、爹爹。”</p>
她心里纳闷呀，为什么爹爹方才不肯理她。</p>
阿满和阿意听得妹妹的咕哝，颇觉奇怪，也要挤到窗口来看个究竟，就在此时，意想不到的事发生了。</p>
就听一声尖锐的哨声传来，有样物事从于飞楼的屋顶冲天而起，犹如一条银蛇蜿蜒着咬破黑沉的夜空，随后砰的一声，绽出星星点点的烟花。</p>
谢婉几人都惊住了。</p>
前一刻还歌舞升平的于飞楼突然间变得一片死寂，楼外的百姓却仿佛见到了什么可怕至极的物事，纷纷闪避，人群如潮水般往四处散开。</p>
下一瞬，楼里忽飞掠出十来个黑影，伴随着锐器铮鸣相击的声音，一路攀檐走壁，边打边纵，因轻功都极其出众，一时间难分上下，缠斗个不休。</p>
莹莹害怕起来，回头忙往谢婉怀里钻。</p>
平家三兄妹和子游却看得眸子熠熠发亮，且有越来越兴奋的架势，无论乳娘们怎么拉拽，就是不肯离开窗边。</p>
傅兰芽定定看着不远处那个楼顶上被几人缠住的银白色身影，心漏跳了一拍。</p>
四处灯火通明，屋顶亦一片明耀，此人的身形和衣裳颜色熟悉之至，别人认不出来，她却看得心都揪起——不是平煜是谁。</p>
楼梯间响起重重的脚步声，陈尔升率领两名副将上得楼来，神色不见半点慌张，显然早有准备，到了楼梯口，只遥遥对傅兰芽一拱手，沉声道：“夫人莫要害怕，都督早前便做了安排，眼下四周已设下布防，几位公子及小姐只管留在房中，等都督收网，自会亲自前来接夫人和公子小姐回府。”</p>
说话时看一眼担忧得坐立难安的谢婉，又补充一句：“傅大人虽然不会武功，都督也早已着人相护，傅夫人不必担心。”</p>
傅兰芽和谢婉齐齐深吸了口气，点点头。</p>
陈尔升语气笃定，连一句“关上窗”的叮嘱都没有，可见不论行刺之人是谁，都有应对之策。</p>
陈尔声说完这番话便返回楼下，傅兰芽让乳娘将阿满几个抱回屋中，掩上窗，只余一条缝隙，便于时刻观察于飞楼的情景。</p>
谢婉挽着傅兰芽的胳膊，心里着急呀，大气也不敢出。</p>
屋顶上身影交错，一行人已从于飞楼打到了对面酒楼的屋檐上。</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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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一回离得更近了，傅兰芽才发现一众交手的高手中，竟有十余名身形灵巧的美人，身着红色长裙，上下翻飞，仿佛游戏花间的红蝶一般，娇叱不断，看的人眼花缭乱，出起招来，却比所有人都狠毒。</p>
细究之下，这帮美人的武功又与与中原武林有所不同，手中的刀格外的弯长不说，攻击人时又往往由下往上，喜从下盘切入。</p>
难道是倭人？傅兰芽看了一会，想起来金陵后，有一回，平煜曾在房中展开一幅宽厚画册，坐在桌边，对卷沉吟。</p>
她好奇之下，也曾在一旁托腮观看，见卷页上画着不同兵器，形状古怪，大多未曾见过，而平煜研究得最多的，便是眼前诸女手中这种细长弯刀。</p>
她问起后，他便说是倭人善用的“武|士刀”，俱用精铁所制，平日为倭人中的浪人所用。</p>
他当时似是在找这种兵器的破绽。</p>
想到此，她又凝目看了看，那些女子手中所持有的正是所谓“武|士刀”，看来定是倭人无疑了。</p>
几招过后，缠住平煜的那两名美姬忽然出其不意地一矮身，齐齐扫向平煜的小腿。</p>
女子身段出奇柔软，又形成左右夹攻之势，平煜若非出奇制胜，难保不会吃亏。</p>
见到这情形，不止傅兰芽，连谢婉的呼吸都紧张地屏住。</p>
眼见那两名女子的裙裾要扫过，平煜却一个筋斗，轻飘飘往后一翻。</p>
那两名女子虽吃了一惊，应变极快，不等招式用老，忙要收回腿上功夫，转而起身抓住平煜，平煜却又已欺身俯冲回来，趁两人尚未完全起身，一边一个，出掌重重拍向两人的肋间。</p>
傅兰芽以往见过平煜出招，知道他内力深厚，既已得手，定会使出全力，果见那两名女子闷哼一声，身子硬扛着晃了晃，到底没能招架住，跌倒在瓦片上，顺着屋檐滚落下去。</p>
傅兰芽再要好好打量平煜有无受伤，就听一个极为熟悉的男子声音低喊道：“阿柳——”</p>
傅兰芽心中咯噔一声，李由俭！循声一望，就见对面屋顶上原本被两名倭女围住的两名年轻公子挥剑一刺，趁倭女闪避之时，高大些的那个搂着另一个跃下屋梁，使出轻功奔开数步，这才狼狈停下。</p>
正是李由俭和秦勇。</p>
难道是受伤了？傅兰芽担忧地望着被李由俭抱在怀中的秦勇，自第一次相见，从未见秦勇这般虚弱过。</p>
李由俭似是急于安置秦勇，无心恋战，很快便抱着秦勇消失在夜色下的街角。</p>
傅兰芽四下里找了一回，没能找到哥哥，只好将注意力重新放到平煜身上。</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