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乐六年九月，朔望视朝，礼部上天子北巡仪狩。</p>

“夫巡幸者，帝王之大事，四夷八方之人皆来朝见。于此，扈驾官军不可不慎。容仪卫，盛京卫，旗手卫，锦衣卫之外，更宜于各卫所预选精壮有膂力之士，增益扈从之数，以瞻备不虞。”</p>

“圣驾行经，亲王离城一程迎候。郡王，镇国将军，辅国将军，奉国将军，镇国中尉，辅国中尉，奉国中尉，县主，郡君，仪宾皆循此例。”</p>

“镇守，三司，官吏军民于境内朝见，非经过传召，毋得出境。”</p>

“道途供应节备，毋得扰民进献。”</p>

“行经省府州县，凡有重事及四夷来朝进表，俱飞驰达御驾行在所。小事送文渊阁，再送御前。”</p>

礼部尚书郑赐手持笏板，有条不紊，逐一上奏相关条陈。</p>

永乐帝时而颔首，时而蹙眉，却始终没有打断郑赐。</p>

“陛下幸北乃国之大事，诸项既定，当可布告天下。”</p>

话音落下，郑尚书拱手下拜。</p>

永乐帝没有提出任何异议，当即下旨，令随扈官员依礼部条陈施行。</p>

“陛下圣明。”</p>

郑尚书起身，退回左班。站定时，脸色微白，借宽袖遮掩，吞咽数下，总算没有当殿咳嗽出声。</p>

礼部尚书夏元吉站在郑赐左侧，见状，低声问道：“郑宗伯体有不适？”</p>

“无碍。”郑赐摇头，声音沙哑，“旧疾而已。”</p>

夏元吉没有再问，地点时间都不合适。</p>

吏部尚书蹇义和兵部尚书金忠交换了一个眼色，面现了然。</p>

自年中，郑赐多次告假。数月前，郑府延请太医，刘院判亲自前往诊治。经数月汤药调养，病情仍不见好转，反倒愈发严重。说不得，天子北巡归来，礼部尚书便要换人。</p>

礼部左侍郎为人耿直，有才具，却少变通。右侍郎善钻营，人品有瑕，为上所不喜。观五部，天官以下，惟前吏部左侍郎许思恩德才兼备，早年由国子监生署刑部主事，累迁北平按察使司副使，上靖难有功，升刑部左侍郎，同郑赐共事岁余。若非卷入山东青州案，下诏狱身死，定会为郑赐举荐。</p>

再多无奈，人也已经死了。</p>

传言从许侍郎家中搜出了-私-结藩王的证据，打死郑赐也不会再同他扯上关系。平日里的故交好友，同窗同僚也是有多远跑多远，恨不能在他活着的时候就-割-袍-断-义，撇清关系。</p>

解缙为何会被一贬再贬？原因之一，即是同平王走得太近。</p>

朝臣-私-结-藩王，严重点说，罪同谋反。即使是皇帝的亲儿子，证据确凿，照样从严从重处罚。</p>

许侍郎自己找死，怪不得旁人。</p>

同样的，远在贵州的平王也让永乐帝更加不喜。</p>

早朝之后，宫中特遣太医院赵院使过府，为郑尚书诊脉。</p>

赵院使诊出的结果同刘院判一样，旧疾，年迈，辞官休养或有数载寿数，继续在朝，恐无多少春秋。</p>

听完回报，朱棣沉默良久，最终叹息一声，下令开内库，取上等药材并宝钞五百锭送至在郑府。</p>

“赐本善人，和厚易直，为国之大才。”永乐帝提笔，旋又放下，只令白彦回传口谕，“传朕言，嘱其好生养病。”</p>

“奴婢遵旨。”</p>

退出暖阁，白彦回遣人知会司礼监和内官监，开天子内库，即便有圣意，也必须叫上两监掌印。</p>

白公公离开后，锦衣卫指挥使杨铎请见。</p>

“宣。”</p>

永乐帝随手翻一封奏疏，看了两眼就丢到一边。</p>

锦衣卫上报，苏松诸郡大水，有司却蔽而不闻。递上奏疏，却说什么桧花为瑞，不知所云！比照青州-贪-墨案，两府三司都要问罪！</p>

“臣参见陛下！”杨铎跪地行礼。</p>

“起。”朱棣问道，“何事？”</p>

“禀陛下，贵州回报，平王于普安州私设儒学，数名大儒慕名驰奔。”</p>

朱棣猛然抬头，目光如电。</p>

“可有实据？”</p>

杨铎取出备好的条子，呈送到御案前。</p>

不到百字，详细列出儒学所在，教授的各项课程。以及授课儒师名姓籍贯，是否曾被朝廷征辟，在朝为官。</p>

捏着条子，朱棣气得眼底泛红，怒极而笑。</p>

这张纸上，至少有三人曾被朝廷征辟，却端着架子，不肯给他面子。如今却主动投向平王，在儒学中授课？在这些士人眼中，他竟然不如自己的儿子？！</p>

好，很好！</p>

朱棣怒火中烧，似猛虎要择人而噬。</p>

杨铎恭立不言，不喜不怒。</p>

“杨铎。”</p>

“臣在。”</p>

“再派人去普安州。”将薄薄的宣纸一点一点攥紧，握在掌心，朱棣一字一句道，“这上面的人，都给朕‘请’到京城来。”</p>

“臣遵旨。”</p>

杨铎领命，退出暖阁。</p>

阳光依旧刺眼。</p>

杨铎微微眯起双眼，狭长的眼尾，似带着锋锐。站在门旁的宦官不由得退后一步，打了个哆嗦。这位杨指挥使，愈发的没有人气了。</p>